星期三, 7月 27, 2011

(電影)電影武俠-瑕不掩瑜的人性竄流


第一次從電影同好中拿到贈票,第一次在欠稿之下寫點電影的讀後感。很有趣。武俠。陳可辛監製、導演,甄子丹、金城武、湯唯主演。



把注意力拉遠些,看劇情結構,沒有費神的伏筆。把注意力放近一點,看組成的元素,卻有許多耐人尋味的地方。我對劇情結構不多說,畢竟沒下檔,下檔了,也還有DVD要賣。就對著幾個元素做文章唄!

製作團隊試圖打造新的武俠經典,藉著捕快徐百九的自述,讓一招一式對觀眾更有說服力,藉著劉金喜的澹泊更顯示出宗師也是平凡人的事實,這種陳述手法為存在的現像找原因,使得電影中的每一個細節都有交代,不論這交代是合理,或是扯淡。

先談談哪裡扯淡了,我們一起來查考西夏歷史。西夏勢力的茁壯,始於唐朝的羌族武將。於宋初建國,國號大夏。抗遼,之後抗金,臣服於金,金滅北宋,跟進,佔地。其後依附蒙古抗金,導致自己與金的國力衰退,皆為蒙古所滅。請問在這樣的背景之下,西夏遺族恨漢人幹啥?漢人在那朝代是軟爛爛的魯肉腳,只是逃命都來不及的受氣包。

而西夏的滅族又是怎樣的故事呢?這也是始於自己種的惡果。西夏壯大後,除了占宋的便宜,不時會向邊疆進行滅丁。所謂滅丁,是在邊疆向其他民族發動攻擊,除了「搶錢!搶糧!搶娘們!」,更血腥的是屠殺男丁,剛出生的,快進棺材的,只要是帶棒的,都殺。成吉思汗肅清戰場後,虐殺西夏將領的習慣,也是出於這段過去。因為自己祖先被西夏糟蹋而生成了民族仇恨。祖先也沒惹惡鄰居,卻要躲著人過日子,誰能超脫這種仇恨?電影不說這些,而只用徐百九在清末還是官府菜鳥時,老鳥淡淡的一句話,就把西夏滅亡解釋成了整著漢族的共業。真是鬼扯淡。再著,清朝人對外不會自我介紹說“我是清奴”;韓國人不會自稱“高麗棒子”,為何大夏遺民會自稱「西夏人」?這純粹是大漢沙文主義的台詞設定。中國,目前在文宣上是一片大好,若<武俠>去點出來這個國族過去的軟弱,一來是沒了劇情設定的支撐力,二來是會觸了當權的霉頭。

說說它細致的地方吧。

曾經在一篇心理學的文章中,看到了偶像崇拜的解析。偶像,通常有著某一種強烈的人格特質與執著,從中散發了生命力,進而形成魅力。若是有人已通達宇宙真理,已到了無法無相,心如止水的境界。那麼除了善男信女,誰會愛呀? 

電影中,每個主人翁各自有各自的心魔,阿玉的心魔是棄婦的恐懼,唐龍是他濫殺無辜的罪惡感,七十二地煞,是在心裡生根的仇恨。徐百九,是電影中唯一以形象表示出心魔的角色,他的心魔是一位因為憤世忌俗而生成的假理智。這些,造就了每個角色的人格張力。

而後從阿玉對徐百九問案時的輕嘆,到最後向丈夫招呼晚上再見;唐龍的哥哥,從痛失手足的哭泣到與兄弟訣別;徐百九從輕放少年犯的悔恨,到逼死老丈人,再到被劉金喜的覺悟而感動,不知不覺中找回了骨子裡的敦厚與溫暖。這些都鋪陳了電影要娓娓述說的人生。徐百九他看著垂死的自己,悟道,淚流。滂沱大雨烘托了他出竅的魂魄,亦或是假理智的那位心魔最真實,最動人的一滴淚。整部動影從暗潮洶湧的平靜走向浪濤,又再回歸到真實的平淡清靜。每位角色各自的心魔,隨著超脫,隨著死亡被一一降伏,消弭。

七十二地煞,是個有趣的劇情設定。設定他們是數百年來,活在民族大屠殺心理陰影之下的黑幫。西元1227年,大夏中興府淪陷,被蒙古滅族,到1911民國建國,都快七百年了。如此設定的故事背景,在說什麼?我們豎起耳朵聽,聽霸權之下受害的少數人,聽他們的愁苦,看看他們心中的無奈與仇恨。七十二地煞,七十二是個文學上的虛數,這類組織也就是百來人的幫會,自古在社會中流竄,官府要抓人,他們就化整為零,易地而居,另起爐灶。官府,沒有政治壓力也就懶得惹自己一身腥。當黑幫沒有抓狂的理由,也就是蟄伏不動,當生計出現壓迫,便找個能跟自己交代的藉口,燒殺擄掠。他們活在社會的邊緣,把自己浸泡在仇恨中。仇恨,是他們共同的烙印,是自我存在的證明,是集體的邊緣人格。

當仇恨成為集體意識,唐龍的角色象徵了個體的覺醒。當唐龍覺悟,放下被灌輸的仇恨,當他看見小男孩垂死時仍不忘父兄,呼應了唐龍兒時的記憶。唐龍也曾為了對父親的愛,砍光了大樹的樹葉。他愛他的父親,緊緊跟隨在側,承襲一身的功夫,那種心理力量是來自一個男孩對父親的景仰。他看到垂死的男孩也有這份愛,而這份嚥氣前的愛,與控訴唐龍,穿透他的目光,讓唐龍醒悟,決意脫離幫會,隱居。當唐龍重新生活,開始重新定義如何去愛人,唐龍放下了仇恨,這等於放棄的七十二地煞的集體意識。仇恨的印記,也就脫落了。

電影不俗的呈現了這些心裡扭曲的惡人,心中也有愛。唐龍的哥哥,可曾忌妒弟弟得父親的寵?看到木車上弟弟的屍首,十年不見,再見卻已是天人永隔,血液中塞外民族的豪放,令他放生放聲哭泣,祭了弟弟的魂。而季三娘臨終對著緊抓著自己不放手的親骨肉,再三嘆息「你還是唐龍」,這多麼得辛酸!!!唐龍不在廣場上與母親交手,擊殺了一同前來的幫眾,再引母親進入農舍,交手中多有保留,力求奪取兵刃,貫手取目也是示意便收招了。知子莫若父,但是母愛更是超越了知的層次。母親與子女中間那條斬不斷的線,哪怕拉得再細再長,卻永遠斷不了。季三娘與唐龍母子都是武林中人,對拳腳來往,豈會不知虛實,季三娘心中當然明瞭自己兒子的心性。唐龍當年會從幫會出走,是心中有分未被泯滅的溫厚,如今對她自己招招留手,也是對自己母親的不捨。季三娘墜落瀑布前反覆得說「你還是唐龍」,一遍更似一遍得深切,欣慰,遺憾,痛苦。

想到這,不由得聯想到現實社會中的七十二地煞,三十六天罡和黑龍會。想想這與現代恐怖分子的生成,是否有雷同的地方呢?武俠,已去了坎城影展,會去美國市場嗎?而美國藝文圈又會對這部電影有怎樣的反應呢?我很好奇。恐怖主義是帝國主義的副產物呀!!!這是千百年來不變的人心人性。

這部商業片,有不少不怎麼商業的人文元素在裡面,使得他在吸睛的噱頭之外,飽滿不失味。先從噱頭說起吧,

我喜好武術,東洋武術,國術,有些學習,有些接觸。中國功夫,一直有迷樣的面紗,對外國人如此,對中國人自己亦然。在科技發達的世代,氣功被證實,穴位也被大量的研究,中國武術與醫術的奧義逐步被揭開面紗。坐在電影院看動作片時,我習慣以武術的拳理欣賞它。徐百九得滿口武術經,有對有錯。錯的地方,倒更是顯出製作團隊的用心。

第一,對頸部的攻擊不會造成血栓,若造成血管爆裂,血小板才會凝結為血栓,但是以頸動脈的壓力,血栓會凝結得很慢,而傷口又是封閉性的,也不至於大出血。可是有文獻,若是頸動脈竇被重創,裡面的受器會誤發信號給延腦,心跳會快速中止。

第二,輕功不可能改變自己質量。輕功的重點不在於跳得多高,而是從多高的地方跳下來而不受傷。

這些現實與徐百九的耍寶謬論,是在形塑徐百九這個腳色的固執與癡顛,讓觀眾知道這位捕快也是有限的凡人,而不是福爾摩斯中的萬事通。這更把武俠的高度,提升到好萊塢之上。

再來,我們一同來解析它其他的人文元素。

若是盜匪不來,劉金喜便不會殺了他們,徐百九就不會來,劉金喜便不會落水。劉金喜在溪畔對徐百九提出這般邏輯,是典型東方集體主義的思想核心。所有的個體都只是相生相繫的網絡中,傳遞宿命的媒介。這很集體,到了西方市場,西方人又會如何看待這種思想呢?

而自述這種儒釋道精神的劉金喜,在徐百九追問之下,卻也不會將這精神無限上綱,劉金喜也不以集體主義合理化任何的暴戾的殺戮。這又凸顯了唐龍脫離七十二地煞時的個體覺悟,這種唯心主義的覺悟,又是西方世界個人主義的核心。

從唐龍到劉金喜,是脫離父權社會的象徵,是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的衝撞。徐百九的心路歷程,更是交代了法不外乎情理的哲思。徐百九妻子幽幽的一句話「不原諒也要還在乎」,隱隱得吐露,在法律之外不想再做其他爭論,因為她對徐百九早已沒了感情。而徐百九以扎針自我灌輸的信念,不正也是在追求無情,無理,只講法律的價值觀。然而矛盾的他,還會問候妻子的生活,不也是告訴了他自己,人,活著,是不可能沒感情的。這時候,法,是否成了扼殺情理的工具呢!

賈維爾,尚萬強;徐百九,劉金喜。悲慘世界,武俠。這般比擬或許墊高了武俠,但是在電影院中我真的看見了悲慘世界的影子。賈維爾是妓女所生,心靈的深處有極度的自卑,鄙視自己的背景。賈維爾對社會底層的人嚴厲苛刻,也就是在對著自己抹除自己。徐百九被自己的善念所害,死裡逃生而在心裡留下創疤,而往後執著在法律中,甚至逼碎了自己的家。

從賈維爾為尚萬強解開手銬,到投河自盡,恰如徐百九聽到劉金喜可擊殺他一絕後患,卻聽信他引他去縣城,而開始助劉金喜脫離困境,最終犧牲自己。

如此雷同的結構,讓我好奇編劇是否也把這西方名著融入其中。而更富趣味的是,同樣是被心魔挾持而逃遁到律法主義中喘息,悲慘世界的賈維爾以身殉道,以自我了斷去抵償被他拋棄的信仰,而徐百九卻是在生前就轉了性。助劉金喜脫困,可以解釋做押疑犯脫離私刑,好去面對司法裁決,但是也可以解釋為徐百九被洗心革面的劉金喜感動,開始轉變,有意要助劉金喜開條生路。

從唐龍到劉金喜,是惡擺盪到善,成為善人。從徐百九法外私自開恩到憤世嫉俗,是善擺盪到惡,就算違法也要執法。

徐百九覺醒後,不是以死明志,好祭了自己的信仰,而是在力拼殺人狂魔中喪命,這可比賈維爾好多了,生死無價,自殺,那是哪招呀!不可取。大雨中的徐百九,看著自己,留下的淚,是為何而流?對我來說,那滴淚,闡述了這電影要呈現的核心價值。

武俠,不像是臥虎藏龍中的武俠,做為劉金喜的武俠卻也是身為盜匪的唐龍,同時是個補窗戶的紙廠工人,也是人夫,也是人父,是個懺悔的更生人。這個角色是平凡人,而讓這平凡人不凡的不是他的武功,而是他的醒悟。

整部電影像是黑格爾的正反合,把西方的元素放進東方的情境,把正邪對抗,把矛盾的情理法,橫陳在觀眾面前,再合出了一個沒有答案的答案。佛曰不可說,一說即破。或許製片,正是要每個閱聽人都合出一個專屬於自己的答案。就讓我們各自懷抱著自己的答案吧。

從千禧年的臥虎藏龍,讓西方認識東方的心靈世界,從2002的英雄讓西方看見東方的集體主義,從2011的武俠,我們漸漸看到了中國開始融入西方的元素,中國除了與世界介紹自己,也開始與世界互動,融和彼此的特質。

杜琪峰的大隻佬說了「萬般帶不走,唯有業隨身」,卻也在片尾讓大隻佬的形象退去,隱喻實相與虛相間的巧妙關連。陳可辛的武俠,有異曲同工之妙。阿玉的一聲「晚上見」,拉開下一場劇的幕簾,這場劇,不在放映室的機器裡,而是在觀眾的心中。在新的生命中再也不需要隱瞞,再也無須逃避。業力,既然帶不走,就把它交給上天。正視自我,處理了自己的恐懼,喜樂的活在每刻當下吧!

最後,是謝幕。看看這十年來走上國際舞台的華人電影,他們的謝幕呈現了電影工業中產業聚集的變化。中國崛起的浪潮在謝幕中隱隱若現,這與電影本身一樣精采有趣。

謝幕的細節總是吐露了工業的核心競爭力如何轉變。若是大家留意一下這電影在各市場的首映時間......哈哈!這,也就不多說了。這是部瑕不掩瑜的好電影!